小舟与河流王昌平小舟对河流说:我要去对岸,又得打扰您了。河流回答说:去吧,不打扰,只是今天有点风,你自己当心点……小舟与河流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一河流很古老,它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老得多。它躺在这块自己选中的风水宝地上,做着川流不息的世纪长梦。不论是从先人的传说中还是凭我后来这点肤浅的地质、气象和水文知识,我都知道,一条河流的形成不是那么简单,更绝非偶然。一条再瘦小,再不起眼的河流,它的悲苦身世和坎坷经历都远远超越了人类任何一位哲学家和思想家。就像梦需要现实的牵引一样,我们的想象也离不开具体事物和具体现象的化育。我们对河流的认知(包括想象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我们能看到的无非就是它点点滴滴的接纳,它沟沟坎坎的汇聚,它浩浩荡荡的奔流。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能闭上眼睛,凭我们有限的智慧天马行空的去想象了。在想象河流的过程中,我的心多少会有一点压抑,有一种极欲抗争和渴望迸发、奔涌的那种感觉。分不清是自己走进了河流,还是河流涌进了我的内心,反正,那一刻感觉自己与河流已经完全融为了一体。我沿河行走,我要去探访生命的源头。河流引领着我跨原野,穿峡谷,时而穿越广袤荒原,时而又绕进崇山莽林。烈日当空,我在行走,月明星稀,我还在行走,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仿佛是突然间我才发现,原来的河流竟然变成了眼前这条微弱的小溪。于是,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越往前走,小溪变得越来越窄小,最后,竟然连小溪都彻底消失了。我焦急的目光在四处搜寻,幸好,在不远处的岩石底下,被我发现了一汪面积比脸盆大不了多少的泉水。我走近那汪泉水,蹲下身子仔细察看,终于,我看见了从厚厚的落叶底下慢慢流出来的清泉……我小心翼翼地扒开地上的落叶。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河流的源头,走进了大海的源头,走进了自己的心和自己的梦的源头。此时此刻,如果我真算得上是一个走进河流,一个懂得河流,一个崇拜并深爱河流的人,那么,就请你听我述说——我要告诉你,我看见了清澈透明的琼浆,是怎样从细如发丝的岩缝中慢慢的往外渗涌。它们经历了漫长的世纪长夜,冲破了亿万道重重险关,来到这葱笼、静谧、明亮的俗世。我幸运极了,除了神,我是第一个在它们的产床前等待和迎接它们的凡人……我要告诉你,我还亲临现场,有幸观摩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动人仪式:我注意到了,从石缝中渗涌出来的泉水并不会四处乱溢,而是依规有序的朝一个指定的地方聚集。等它们凑足了一滴的水量时,它们便会向冰凉的岩石行一个集体告别礼。随后它们便天各一方——往下滴落。整个仪式,场面简洁,气氛凝重,令人动容。我要告诉你,我见证了伟大的河流在诞生的那一刻,最艰难、最悲壮的细节:一滴,二滴,三滴……聚拢,滴落;又聚拢,又滴落;再聚拢,再滴落……我们一起记住吧,不论何时何地,我们所看到的每一朵快乐的浪花,那都是大地母亲悲苦的清泪。我还要告诉未来的诗人,你们今天读李白的诗、读杜甫的诗、读白居易的诗,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读一条从唐朝一直流淌到今天的伟大的河流……但是,非常遗憾,对于一条貌似熟悉的河流,我们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我们对它依然只是一知半解。河流还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揪心的细节,还在我们人类的视线之外,还在我们的认知之外,还在我们的想象之外,还在我们的生活之外。掬一把河水,我们有能力化验出它所含的矿物质和各种不同的离子成份,但它们究竟是如何穿越白云岩以及燧石层那条幽暗的长廊,在千难万险的穿越途中,它们遇见了什么,想起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它们与天上的千古银河究竟有哪些关联?为什么,天河的惊魂潮汛,会溢满人间这万里红尘……站在河流面前,仿佛是站在一位修行得道的圣贤面前。这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圣贤啊!它从冰与火的岩层中挣脱出来,但它并没有片刻的停歇,依然还在奔流。它坚信:只有奔流,才能医治前世今生的所有伤痛;只有奔流,才能化解命中注定的那些离别的愁绪。它今生永世都要在漫长的奔流中苦苦的修行。河水静静的流淌着。河水偶尔也会发出几声“哗哗”的响声,轻柔且很有几分节奏,像是刻意在为我们讲述一段风平浪静,没有悬念的故事。千百年来,河流总是用这种漫不经心的方式,抚慰着岸上浮躁的心情;总是通过这种轻柔的语言,向众生传递这来自于宇宙的最纯正的启蒙:珍惜河流吧,爱河流吧,有了河流,才会有这太平、多福、地老天荒的日子……河流永远都在向前奔流。河流不愿意重复痛苦与快乐的过程。所有的快乐与痛苦都能放弃,河流唯独不会放弃奔流。不是河流不懂得悲悯,不懂得缠绵,河流有河流的秉性,或浩荡百里,或蜿蜒千回,河流有它自己的事业,有它自己的追求。二对彼岸的向往,是人类征服惊涛骇浪的动力。阴险的泡沫,竟然是魔鬼的帮凶,它用轻浮、善变的笑脸巧妙的粉饰着噬人的漩涡。为了心中的彼岸,人类至今都还在付出死亡的代价。早期,祖先们是在死亡的恶梦中才想起了木头。忠厚的木头以死而无憾的气概成全了人类。木头们忍受了千斧万凿的疼痛之后,最终征服了不可一世的恶浪,帮助人类实现了一个伟大的梦想——蹬上了祖先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彼岸。小舟很渺小,也很轻巧,若站在远处的那道山梁上看,河流中的小舟就像一片染尽了秋色的枫叶。仿佛,朝它吹一口气,它都可能会荡出去很远。为河流而生也为河流而死的小舟,注定了这一辈子与河流的情缘。它懂得河流的忧伤,懂得河流的疼痛,更懂得河流载舟与覆舟的原则和底线。小舟没有岸,小舟终身都在河流中为人类服役。河流记得,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寒夜,是小舟载着那位夜起的阿伯,冒死向外传出了危在旦夕的匪情。不一会,无数支明晃晃的松脂火把映红了两岸的夜空。人喊、狗吠,还有四周骤起的铜锣声刺破了恶人的贼胆,拯救了一个险遭劫难的殷实家族;河流记得,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春夜,是小舟在风高浪急的绝境中劈波崭浪,争取到了关乎生死的最宝贵的一分钟。汗流浃背的接生婆,硬是从死亡的道口,捧回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河流记得,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年关,小舟将一口薄板棺材和一位路过的外地郎中一起渡上了岸。外地郎中把完脉象,用一粒起死回生的黑色药丸,击溃了穷凶极恶的病魔,救活了一个平庸的祖先,延续了一条吃糠咽菜的贱命,繁衍了光宗耀祖的英雄后人;河流记得,在那个艳阳高照的金秋,那一天,清澈的河水中除了欢快的鱼群,还多了一幅红彤彤的喜庆的倒影,多了一个陌生的、妩媚动人的女子的倒影。披挂红缎的小舟荡着微波,送来了一个清丽的新娘,送来了一位了不起的母亲,送来了人丁兴旺,五谷丰登的新生活……河流还记得很多很多与小舟有关的故事。三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那叶熟悉的小舟了,那片染尽秋色的枫叶,总在我记忆的河流中漂荡。它到底去了哪里呢?会不会是因为长年累月的风湿侵蚀,现已病体难支,被迫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去了?会不会是因为某次忙乱的夜渡,小舟不慎触碰了“水可覆舟”的底线,被龙王永远囚禁在了幽暗的河底?风无语。孤独、忧伤的河流无语。作者简介:王昌平,男,江西广昌县人。自幼爱好文学,于年开始发表作品。从事政法工作。阅读与书写让人生变得丰富多彩。